5月初学校就结课了,11月份才会举行毕业典礼,这期间我回北京实习。毕业典礼,我在心中期待了无数遍。在那充满仪式感的一刻,我会庄严地从校长手中接过证书,穿着毕业袍和爸妈一起拍照留念。然而,没有想到,就在6月初,一场上百万人走上街头的社会运动,把这一切的轨迹都改变了。
在准备前往香港的前一天,突然收到了学校毕业典礼取消的通知。看到前线同学发来的视频,校内的星巴克被黑衣人投掷砖头,而太平洋咖啡的玻璃早已碎得七零八落,只剩下几个门框。图书馆里来来往往的人都蒙着面,搬运着棍棒、瓶子,还有说不出名字的液体。为了确保安全,精心安排的毕业礼被迫取消,学校老师和内地生开始全面撤离,警察和学生示威者的对立上升到爆发的边缘,大家的情绪都有一些失控。
一个朋友调侃到,小时候不想去上学,总是把儿歌胡乱改编,唱着“太阳当空照,花儿对我笑,小鸟说,早早早,你为什么背上炸药包?我去炸学校,校长不知道……”, 现在儿时幼稚的想法居然变成了现实,实在是哑然失笑。
同学群炸了,讨论着该不该去香港,以及如何退订机票、酒店才能最大程度地弥补损失,几千块钱只退得到个零头,钱没了但保命要紧;朋友圈炸了,一边是哀嚎着满心期待的毕业礼的泡汤,一边有各大高校的“撤侨”新闻,还有学校全面停课无线延期的邮件和公告;微信不断地跳出爸妈和朋友劝我别回港的消息和语音通话,最后我也炸了。
在退票的界面犹豫了很久,但依然选择按原计划出行。很想知道香港到底发生了什么,很想穿着毕业服在学校门口哪怕拍一张照片,也是给自己的留港学习生涯画上一个句号了。
11月初。阳光普照,蓝天白云,海风裹挟着湿润的水汽,一如往常。然而本是旅游旺季,路上却没有什么行人。茶餐厅的电视滚动播放着TVB的实时新闻,全是关于示威的消息,每个食客都紧盯着屏幕,老板默默地摇摇头,叹了一口气。我在Facebook上发了一个定位,学校的老师发来私信,告诉我学校并不安全,千万不要靠近。
自从5月份示威爆发以来,整个社会的气压都很低,如同一朵愁云笼罩在上空,影响着每一个行业和每一个人。原来需要排长队的九记牛腩和华嫂冰室,如今生意减少了很多,我记忆中忙得不可开交的老板娘,现在有了时间跟顾客开开玩笑,叫我“不要急,慢慢吃”;酒店直接价格跳水“打骨折”,也并没有吸引来太多的游客。最令我感到落差巨大的是旺角,繁华的商业购物中心已经面目全非,霓虹灯倒是永远明晃晃地亮着,但多店铺早已关门闭户,或者直接倒闭。
我回到香港浸会大学,整个校园就如同一场激烈对抗过后硝烟还未散去的战场。地上的砖头被全部拗起来,一排一排摆在路中间试图阻断交通,教学课桌椅和垃圾桶等杂物四处散落,堵住了主要的进出口通道,各式各样的雨伞挂在天桥上,作为简易的盾牌,不论是墙面还是地面都画满了涂鸦。
我穿好毕业服,和几千个砖头留下一张照片,仿佛是一种行为艺术,显得悲凉而荒谬。
在学校遇到好几个黑衣人,他们都很年轻,是本科一二年级的学生。可能他们觉得暴力抗命就是一腔孤勇,挥舞着美国英国旗就是与有荣焉,把自己的家打坏了,留下一片狼藉,而香港社会的割裂和经济的失速下坠却无人承担。
一年前,我怀着渴望与期待到香港读书生活,作为亚洲金融中心,她的多元、包容、开放和国际化令我痴迷。示威爆发后,各种不安的情绪开始蔓延。
同学朋友之间爆发了强烈的立场敏感,判断一个人的标准变成了“黄蓝”两种颜色,可能仅仅因为意见的不同,就相互删除拉黑;微博、Facebook、Instagram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大型人肉,挥舞着无形的大棒,不支持自己的声音就要全部消灭;学校里也出现了学生和老师的“割席”,对于“不表态”的教授,辱骂、砸烂办公室就成了表达愤怒的方法。
曾几何时,理性的讨论变得如此稀缺,多元渐渐变成了一元,排斥渐渐取代了包容。大家很难能够坐在一起,和平地分享看法,反而是用暴力回应不同,用更暴力回应暴力,理性的空间被压缩的越来越小,几近于没有,而恐惧被越放越大,社会的不信任感愈发强烈。
在香港工作的港漂,和选择赴港读书的内地生,没有一个是不热爱香港的。她的自由开放,她的市井气息,她的新潮与传统,或许仅仅是因为她终年潮湿温润的气候,亦或是吃不尽的茶点美食。深情尚在,眷恋依然,好想知道,香港是否也同样地爱我?
香港人好像集体得了“知识诅咒”
文:刘白
香港是个值得奋斗的城市,但不宜居。就生活质量而言,内地会舒服很多,这里的文化,这里的普通话,这里的人民……一切都是那么熟悉。早上起床下楼找个小店吃豆浆油条,白天约上三两好友相聚某地,闲聊欢度时光,就算是打车出行,相比于香港价格都是那么可爱。内地生活质量更高,香港生活节奏太快。
在内地待了一周,我很少收到关于香港的消息,碰上忙碌的日子,甚至一整天都不会去关注香港。
2019年11月22日,我乘飞机从昆明抵达深圳,通过“罗湖”关口后坐地铁回香港。 可能刚好赶上儿童放学,“罗湖”口岸有很多背着书包的少男少女。香港房价极高,很多香港人选择在深圳买房,全家人居住在深圳但是工作、读书在香港。因此催生了走读文化,一到上学放学时间,就有很多背着书包的学生通过口岸。
从昆明回香港的前一天,家人千叮咛万嘱咐,回香港要小心啊,没事不要出门……他们满心以为香港变成了叙利亚,到处都是交通堵塞,火焰纷飞,黑衣人横行,打砸抢烧无恶不作,市民都不敢出门,工作学习都不敢正常进行。而我在香港待过一长段时间,很清楚香港是什么情况:游行都是需要向警方申请的,获得允许后再进行,而警方也会提前公布游行的消息,提醒广大市民不要前往游行地区,一切注意安全。香港是那么小的一块地方,却居住着700万人口,游行往往只在个别地区,其他地区都是正常的,市民正常上下班,接小孩放学,去集市买菜……
回香港路上一切照常,事前向朋友询问了香港地铁状况,朋友表示一切正常运作后,我放心大胆地选择了坐地铁回香港。在香港待了一年了,我知道只要公共交通不受影响,当天就没有大型的闹事活动;我也会判断何种情况可能会存在危险,有意识地避开就行了。
地铁一路驶过,恰巧赶上晚高峰,车厢内人来人往,马路上车来车往,大家都有序地生活着,这也是我喜欢香港的一个原因所在。不管人流怎么多,秩序永远都在,地铁先下后上,扶梯靠右站立。问过身边很多同学,在香港学习、生活久了,回老家会习惯吗?大家都表示有些不适应,一是生活节奏,二是市民对于秩序的遵守程度。
香港的绿植覆盖率很高,据说是全球唯一一个有老鹰在写字楼间盘旋的城市。同时香港也是一个极具包容的城市,在香港,你可以把自己打扮得奇形怪状,没有人会说三道四。
可是在近几个月的事件中,香港人好像集体得了“知识诅咒”,就是当你掌握了某个知识,就无法站在不知道这个知识的角度去进行思考了。香港一些人好像已经听不进去反对的声音,只有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最重要,即使它有可能是错的。
写下这些总结,时间已经转到12月27日,刚过完圣诞节;在这个12月,我没有再听到游行的消息,地铁慢慢恢复正常,受损最严重的港中大和港理工也在全力维修当中。B学期开学通知也发到了大家手中,就在一月初。这个香港好像又慢慢恢复过来了,如果不是零散街头的狼藉,好像什么也没有剩下,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样。
融入香港社会变得越来越难
文:念雪
香港反修例游行一开始,六月份的和平游行,我是支持的。可是,事情却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。七月八月开始暴力示威,那时我虽在外地实习,但依然关注香港的一举一动,毕竟这是我已经生活了两年的地方。
九月回到香港之后,事态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,机场秩序井然,一切都似乎不曾发生。在学校,有些老师的政治观点,我尊重但无法理解。身边有三位老师是“深黄”,其中之一来自内地。另外两位老师是香港本地人,他们一边叫嚣着“光复香港”,与我们势不两立,一边又教着我们全班的内地生,我无法理解他们到底在想什么,究竟是如何说服自己的。
我尊重任何政治观点,但香港示威者的民主素质似乎太低了。我有一些台湾朋友,也是“深”绿,他们不会因为政治观点不同而否定生活中遇到的人;而香港的示威者则是针对个人直接开骂。我一直关注连登讨论区,看到言论逐渐从政治诉求转向人身攻击,攻击新移民和内地人。我有点生气,又觉得他们有点可笑。
11月,黑衣人的行动升级了,学校开始停课,学校建议我们内地生回家。可是考虑了多方面因素,比如不确定的补课时间、昂贵的机票等等,我选择继续留在香港。也可能我的内心认为并不危险吧。此前在搞事的仍在搞事,该生活的依旧是照常生活着。能明显感受到的不同,是公共设施被破坏、公共交通乱了套。最严重的那几天,我有事要往返深圳,从深圳回香港时,地铁全关,跨境巴士在我家附近的线路也关闭,我被迫坐到香港的其他地方又打车回家,家附近又封路,折腾了很久。
后来的中大事件,又让交通更加瘫痪,中大站最近才恢复。我家附近的地铁站,在半个月时间里,有一半都是关闭的,也是最近才恢复。
最严重的那几天我还去了学校,老师打电话给我的第一句是“你够胆回学校吗?”其实,我是不怕的,但听到这句话觉得真的很可悲。我来到学校,满地是砖头,空无一人。被砸的星巴克,被写满标语的天桥……当时的心情,与其说是气愤,不如说更多的是无力。不过当发现其实并不危险之后,我就跑去学校做功课了……
说实话,不去招惹对方的话,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。一天,我去一家公司面试,这家公司楼下就是某一次大游行的地方。我刚进去还没什么人,面试结束出来后,楼下路上已经满是人了,不得已和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。当时心里确实十分紧张,我买了一个菠萝包,边走边吃,不知不觉走进了隔壁街道,在这条街上,生活如常,看到一家老小在茶餐厅用餐,也看到满是人的超市,跟与警察对峙的示威者所在的街道虽然只隔了数米,却恍如隔世。
家人没有要求我回去,其实我是很惊讶的。我本以为他们一定会觉得香港很危险,但当我跟我爸妈说暂时不回去,等过年才回去的时候,他们也没觉得有何不妥,只是告诉我注意安全。感谢理解我的爸妈。爸爸并没来过香港,却总说知道香港是什么样,我曾一脸不屑,此刻却希望爸爸能够相信香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堪。
其实我还真蛮想融入香港社会的,可如今发生的越来越多的事情让我觉得融入会变得越来越难。仇视内地的情绪如果蔓延或是在香港年轻人的下一代中蔓延,“港漂”又将面临更多的艰难。我们会努力融入香港,但也希望对方能好好对待香港,毕竟不管欢不欢迎我们都好,这就是我们的家。